苏妈意识到自己失态,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但这个事实无疑对她打击太大,就像一个人突然被蚊子咬了一下,想装作无事,但伤口处实在太痒,一只手早已不自觉地伸过去挠;又像一个人突然听到一件十分好笑的事,努力想保持平静,但眼角渐渐膨胀的笑意早就出卖了他。苏妈终于无法控制好情绪,面色狰狞,近乎咆哮般吼道:“我没听错吧?你初中毕业?你竟然才初中毕业?!”之后用手指着苏媚生,“你……你真有眼光,你……”
苏妈站在那忽然一动不动,也不言语,仿佛石化了一般,半晌长长出了一口气,惨笑道:“算了算了,我这是何苦来着?唉,算了算了……”
苏妈嘴里一边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一边拿起行李,转身向门口走去。
“妈,您这是干什么?您……”苏媚生见状,急忙上前拉住老妈。
苏妈激烈地挣脱,直视着女儿道:“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妈,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儿。让开!我在这里再呆下去就要发疯了!”
“妈!您……”苏媚生带着哭腔,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想到老妈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杜逆也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楼道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非常怪异的场景:一个中年女人,拉着行李箱,面如死灰地在前面走,两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像木偶般机械地跟在后面……
苏妈负气下楼,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大门,来到路边等车。苏妈固执地站在路边,对苏媚生的劝说无动于衷。苏媚生靠近,她就远离,苏媚生再靠近,她就再远离,始终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后来苏媚生也有些气恼,就不再理母亲,赌气地站在路的另一边,没有办法,也不忍离开。
初秋,到处都是浓浓的绿色和五颜六色的花朵,清晨六点半左右的阳光正好,不热,但又给人无限温暖。这样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早晨,就算一个万念俱灰的人,也会暂时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而苏媚生母女两人,就这样站在路的两侧,对周遭的美景视而不见,内心充斥着不好的情绪,一样的固执,一样的不肯妥协。
这个时间段,郊区的出租车很少,而公交车虽已开始运行,但时间间隔长,因此等了五六分钟,还是没有车。苏媚生又上前劝说,苏妈仍执拗,结果两人又回到站在路两边的怄气状态。
有风吹过,扬起的灰尘漫过苏妈,苏妈没有躲避,也没有任何保护动作,仍旧固执地站在那里,任这灰尘将自己淹没。那一瞬间,苏媚生感觉母亲苍老了许多,不禁心痛不已,差点坚持不住投降。但最终,她还是咬了咬嘴唇,再次固执地选择了沉默。
饶是杜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些年,经历无数,但对这种场面,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束手无策。愣了一会儿,拍拍脑袋急忙跑回去取车。看样子,苏妈去心已决,那还是先把她送走吧。
大概苏妈也不愿意就这样和女儿在路旁对峙,见杜逆开车过来,犹豫了一下果断上车。杜逆摇下车窗,看了看苏媚生,意思是她要不要去,苏媚生摇了摇头,挥手示意杜逆走。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苏媚生实在无法面对母亲,既然在一起只会让两人更加尴尬,那还不如就此分开。
车上的气氛同样尴尬。苏妈上车后板着脸坐在后面,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式。杜逆也就不去触霉头,一脚油门,车子向市区驶去。
眼看已进市区,苏妈仍一言不发,杜逆忍不住轻声问道:“伯母,我送您去车站?”
苏妈惨然一笑道:“不去车站,我还能去哪里?你们都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呢吧?”
“伯母,我的学历的确是低很多,其他条件也一般,有些配不上媚生。但怎么说呢?感情的事,有时真的是不讲道理的,您是过来人,相信您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但不管怎样,我都请伯母放心,如果将来我真的能和媚生在一起,我一定会努力工作,加倍珍惜这份感情,我……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杜逆边开车边神情坚定道。
苏妈张了张嘴唇,想说什么最终没说。
很快到了高铁站,杜逆将车停在停车场,想送苏妈去售票大厅,苏妈冷冷道:“你回去吧。”说完下车。
“您的行李箱。”杜逆边说边把苏妈的行李箱拿下车。
苏妈看了看行李箱,停顿了一下道:“你拿回去给她吧。”说完不再理杜逆,快步向售票大厅走去。
杜逆回到酒店,把经过说了一遍,苏媚生急忙打开行李箱,只见里面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还有两个保温盒,里面分别装的是酱牛肉和素炒杏鲍菇。苏媚生一时泪崩。这两样菜,正是她最喜欢吃的
。
杜逆见状想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苏媚生表示想一个人静一静,杜逆就不再坚持,刚从苏媚生办公室出来,就见前台那个扎马尾辫儿的小姑娘手捧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花,喜滋滋地走过来,边敲苏媚生的门边道:“苏部长,有人给你送了一大束玫瑰花!啧啧,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有人一次送这么多朵玫瑰的呢!这得多少钱呀……”
杜逆知道,这花肯定是宁成玉送的。战鼓既已敲响,对方也已经亮剑,那没什么好说的,拔剑迎敌就是了!
与此同时,邱栋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机上同学刚刚传来的一份报告单,表情沉重。这是孙阡陌和孙富及李淑芬的亲子检验结果。不出所料,孙阡陌与这两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孙阡陌?虽然这个问题邱栋早已有了决定,但到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又有些犹豫。
就像以前分析的那样,这件事,如果仍让孙阡陌蒙在鼓里,不让她面对真相,那或许可以得到一份虚假的安慰和自欺欺人的幻觉,但内心肯定惶惑不安,甚至非常痛苦,对学业也没有好处。所以正确的做法是,让孙阡陌直面真相,她肯定会痛苦,也肯定会有一个接受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样做虽然表面看是不利于她的学业,对她也未免残酷,但从长远考虑,还是对她有利的。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而人生中的一些问题,既然迟早都要面对,解决,那早一刻肯定比晚一刻强。我们的许多痛苦,就是源于逃避,不敢正视面对问题,或者对问题视而不见。这样做表面上看挺明智,不用承担面对和想办法解决带来的痛苦,但实际上,这种痛苦已经深入到潜意识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你。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面对,问题都始终在那,它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有这样一句话说得很对,如果你不解决问题,你就会成为一个问题。
邱栋不想孙阡陌成为一个问题,所以他最终决定把真相告诉她,而且一刻也不想拖延。于是他给周际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周际一开始仍有些犹豫,但最终也同意了邱栋的想法。
于是,本该是上课时间,周际却约孙阡陌到散打训练场见面。当孙阡陌跟老师请了假,风风火火地赶到训练场时,邱栋也到了。
因为时间太早,空旷的训练场,只有他们三个人。接到周际的电话,孙阡陌就隐隐感觉到了结果,现在一看邱栋也在这里,再一看两人的表情,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片刻被击得粉碎。
邱栋看了看孙阡陌,又看了一眼周际,还是拿出了手机道:“阡陌,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正式的纸质文件要一周后才能寄给我,你先看一下吧。”说完递过手机。
孙阡陌手颤抖着接过手机,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低头看时,却黑屏了。原来邱栋的手机像大多数人的手机一样,设置了自动黑屏功能,就是看文字图片时,如果三十秒左右不人为滑动,屏幕就自动变黑,据说是为了省电。而要再看黑屏前的文字图片时,需要重新解屏。
见孙阡陌怔怔地看着黑屏发呆,邱栋拿过手机,解开屏幕,复又递给孙阡陌,这次孙阡陌却没有接,看了周际一眼道:“现在我只想找个人好好揍一顿。”
周际起身,笑了笑道:“我的拳头刚好也痒得难受,正想找个人好好打一架。”
“那你还等什么?”孙阡陌说完转身进了对抗区。周际见状,看了邱栋一眼,也跟了过去。两人都穿着校服运动鞋,不用换衣服,简单活动活动,热一下身,就进入到了对抗状态。邱栋客串裁判,随着一个开始的手势,两人展开一副标准的格斗架式,周际再看向孙阡陌时,发现孙阡陌刚才迷茫痛苦的眼神已然变得犀利,甚至带着一丝杀气。
周际稍一分心,左肋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周际疼得一咧嘴,心想这孙阡陌是动真格的了,于是不敢怠慢,晃了晃脑袋,全神贯注地投入战斗。
周际从上初中开始练习散打,也算比较早了,但比起孙阡陌来,还是晚了几年,而此刻孙阡陌心里正憋着一团火,正好有个发泄对象,上来就是一顿狂轰乱炸,再加上周际有点胖,又有些“怜香惜玉”,几个回合下来,周际就有些处于劣势。又过了几招,已被孙阡陌逼到死角。
眼看孙阡陌一记组合组合拳过来,周际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邱栋甚至能想像到周际鼻子出血的狼狈场景。但猛然间,周际一改之前基本防守甚至是缩手缩脚的打法,低头双肘护住面部,任凭孙阡陌的拳头打在头上也不躲闪,不退反进,此时孙阡陌的招式已用老,胸前空门大开,周际一记肘击,孙阡陌的肋骨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孙阡陌疼得一咧嘴,闷哼一声,满
脸杀气地重又向周际扑来。周际担心刚才自己出手有点重,怕弄伤了孙阡陌,这下便不敢再全力以赴,更不敢施以重手,便节节败退,很快又被孙阡陌逼到了死角。
邱栋见状,打了个停的手势,飞身跃入两人中间,一把将周际推到一旁道:“你来当裁判!”说完摆好架式,示意孙阡陌进攻。
孙阡陌心里正憋着一团火,刚才又挨了周际一记重击,犹如火上浇油,一肚子气没地方撒,见邱栋上场,也不客气,使出看家本领全力进攻。
邱栋却不慌张,一招一式小心应对,任凭孙阡陌攻势再猛,都被邱栋一一化解。邱栋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陪练,既能让孙阡陌毫无顾忌、酣畅淋漓地进攻,而自己又不至于受伤。
渐渐地,孙阡陌体力不支,到最后出手已没有章法,只把邱栋当成沙袋一样疯狂击打,全然忘记了自己破绽百出,邱栋只要简单的一记直拳,就可以将她击倒。
但邱栋没有这样做,只是游刃有余地护住肋部和肚腹等薄弱部位,任凭孙阡陌击打。终于,孙阡陌体力已达极限,扑倒在邱栋身上,身子像滩泥一样慢慢向地上滑倒,邱栋抱住孙阡陌,孙阡陌微弱地挣扎一下,随即紧紧抱住邱栋,把头埋在邱栋怀里,无声抽泣起来。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邱栋心中升起。怀中这个倔强的女孩子,身世也真是可怜。当年她的父母为何要抛弃她,把她送给了别人?无论什么原因,这都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以原谅的事。而这件事对孙阡陌的伤害,恐怕用一生的时间也难以平复。
邱栋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妹妹那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现在已经快二十年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据说人贩子会将拐来的小孩分成三类。长相好而且聪明听话的孩子,会被他们精心养护,以大价钱卖给有钱人甚至富豪之家。这样的孩子,命运也算是最好的。因为在这样的家庭,生活水准自不必说,也基本上都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第二类就是长相一般,但也听话的孩子,以平常的价格卖给缺儿少女的平常家庭。如果卖到条件好一些的家庭,孩子还算幸运,如果买方家庭贫困,那这孩子多半也会跟着受苦。第三类就是那些长相一般,却又不听话的孩子,人贩子惩罚教育一段时间后,如果还不听话,那就会被他们人为的弄成各种各样的残疾,去大街上乞讨挣钱。
妹妹乖巧聪明,长得又讨人欢喜,但愿她能归入第一类。但谁知道呢?即便能被人贩子卖到富豪之家,但如果遇到变态或是别有用心的买主,那命运也会非常悲惨。虽然这样的几率不高,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邱栋回过神儿来,见孙阡陌哭得压抑,周际在一旁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脸的同情,想了想拍拍孙阡陌的肩膀,柔声道:“阡陌,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这里就我和周际两个人,我们都是你的好朋友,都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周际也上前一步道:“阡陌,你知道吗?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豪爽性格,为人处世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所以,你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没人会笑话你!”
孙阡陌终于抬起那张让人心疼的梨花带雨般的脸庞,抽噎着长长地出了口气,复又趴到邱栋肩头,痛快淋漓地大哭起来。
周际站在一旁,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沈至洁的身影。自从上次在微信好不容易联系上外,这段时间又消失了。父亲动用人脉,但对沈泽明夫妇的案情也知之甚少,毕竟现在制度健全了许多,且沈泽明出事前官居副厅,案子本身比较敏感,因此办案人员格外注意保密。
唉,但愿她能尽快从这件事情上摆脱出来,顺利完成学业吧。周际在内心长叹一声想。可是,没来由地,他又有些心神不宁。他太了解沈至洁了。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沈至洁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像他一样有时逃避,或是认为不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记得初三的时候,电竞刚刚兴起,一家有名的协会决定举办一次全国性的初中生电竞比赛。经过层层选拔,省里预选出了五名选手集中培训,准备参加两个月后的比赛。遗憾的是,入选的这五名选手水平与别的省份相比,都不尽如人意,但也没办法,因为比赛是以省为单位代表参加的。
沈至洁当时对电竞并没什么了解,平时只是偶尔有节制地玩一玩游戏,权当放松,偶尔听班主任说到这种情况后,就下定决心暗自苦练,没想到两个月后,她在不耽误学习的前提下,电竞水平竟然飞速提高,在老师的争取下,她破格参加了省里最后的选拔赛,竟然以第一名的成绩脱颖而出,最后拿了个全国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