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勉为其难

饭店不远，前面拐角往右不到一百米就是。虽然已经过了饭时，但客人依旧不少，方宇轩和瘦保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马上有服务员拿来菜单。

方宇轩拿过来一看，斑鱼要九十八一斤，需要客人去池子里自己选。方宇轩谦让一下，瘦保安也不客气，去池子里选了条五斤左右的，虽是以鱼锅为主，但总要再点些青菜，再加上一瓶泸州老窖，方宇轩粗略算了一下，没七百下不来，不禁心疼得暗暗骂娘。

不到十分钟，鱼锅就上来了，是那种一人一个的小锅。之后是斑鱼和一些青菜。只见斑鱼去骨，切成非常薄的鱼片摆在盘子里，一个盘子摆四片，五斤左右的斑鱼，竟然摆了三十多个盘子。鱼骨和鱼头放入锅底，汤成浓白色，喝着感觉甚是鲜美。

瘦保安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是一顿猛吃，十多盘斑鱼下了肚儿，瘦保安才满足地打了个嗝儿，放下筷子。

方宇轩见状端起酒杯道：“那个……大哥，咱俩也算是熟人了，我还没请教您大名呢……”

“我姓杨，论岁数我肯定比你大，你就叫我老杨吧。”瘦保安也端起了酒杯。

“我姓方，你就叫我方老弟吧！来，杨哥，咱俩干一个！”方宇轩主动碰了杯，喝了一大口。

老杨也不示弱，跟着喝了一大口。

两人你来我往，不长时间一杯酒就见了底儿。杯子是二两半的，一斤装的泸州老窖正好倒四杯，方宇轩又给老杨和自己满上。

方宇轩仗着有点酒量，打算把杨保安喝得差不多了再进入正题，但喝着喝着他发现，这个杨保安绝对是个酒蒙子，一杯酒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看上去喝个半斤八两不成问题。方宇轩见状，决定不再恋战：“那个杨哥，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兄弟我找你是为了啥……那个你……”

“等等等等！”杨保安摆摆手，一脸迷惑的样子道，“不就是喝酒吗？还能为了啥？”

方宇轩暗骂一声，面上依旧笑容不减道：“既然杨哥这样说，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杨哥，我想知道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和确切住址。”

“什么名字和……住址？你说的是哪个女孩子？”杨保安放下筷子，貌似有点喝多的样子问道。

“就是那天晚上我问你的那个。”方宇轩耐着性子答。

杨保安一副努力回忆而不得的样子，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方宇轩，观察他面上的表情。

“杨哥，你我都是明白人，那咱就打开天空说亮话，你开个价儿吧！”方宇轩知道对方是在装糊涂，或是待价而沽，于是直视着杨保安道。

杨保安前后左右看了看道：“方老弟你说笑了，啥价儿不价儿的？只要老哥我能帮上你的，我一定帮！可是兄弟你想啊，你老哥我就是一看大门的，上哪儿知道那么多啊……”

“杨哥你这就不实在了，”方宇轩向桌子前凑了凑，盯着杨保安道，“你们门卫室里就有小区的监控录像，你要想知道谁具体住哪个单元，几层几号，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杨保安知道不能再装糊涂了，打了个哈哈道：“既然方老弟你这样说，那我也就实话实说，就算我能告诉你那个女孩儿的确切住址，但名字我真不知道。”

“你可以问物业呀，物业那边肯定有住户的基本信息。”方宇轩笑笑道。

杨保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方宇轩，方宇轩摆摆手示意不要，杨保安也就不再客气，拿出火机，边点烟边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们保安只管看大门，手头并没有业主的信息。”

“你们物业前台，收物业费水费的人那里肯定有。”方宇轩耐着性子道。

“我一保安，没事儿上人家那转悠什么呀？着人烦不说，就算我厚着脸问人家，人家让不让我看还两说着呢……”杨保安抽了口烟，徐徐地吐了两个烟圈，慢条斯理地道。

方宇轩知道，这个老狐狸，显然是在这儿装傻充愣，等着自己开条件呢，于是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千！”

“我们保安有规定，不能随便泄露业主的信息，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杨保安摆摆手。

“一千五！”方宇轩又伸出一个指头。

杨保安狠狠地吸了口烟，掐灭烟头，看着方宇轩正色道：“我说方老弟，你是不是当你大哥我傻呀！这事关个人隐私，如果事情闹大了，怕是要摊上官司的！我可不想冒这个险，你还是饶了我吧，我还想过两天安生日子呢！”

“杨哥，瞧您这话说的，就是打听一下姓名住址，这算啥隐私啊？再说了，我找这个小姑娘，就是想采访她一下，又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这个你尽管放心。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真有什么事儿，我就当没见过你不就完了嘛……”方宇轩陪着笑道。

杨保安看了看手机，打断方宇轩道：“方老弟，和你说实话吧，那天晚上在你之前，来了两个公安的人，也打听那个女孩的情况……这么跟你说吧老弟，你老哥我就平头百姓一个，只想过安生日子，可不想卷到什么是是非非里去……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是吗？有这事儿？！”方宇轩感到十分惊讶。难道还有别的媒体对这个“天外飞仙”感兴趣？不对，是公安啊，公安部门找她有什么事儿？难道是为了某个案子吗？难道……通道这个“天外飞仙”是犯罪嫌疑人？！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料可就太劲爆啦！

“看你说的，我还能糊弄你咋地？！”看方宇轩一脸惊讶怀疑的样子，杨保安有些不满。

“不是不是！杨哥

你理解错了，我只是感到惊讶而已，并不是不相信你。对了，他们都问了什么呀？”方宇轩陪笑道。

杨保安努力回忆道：“也没问什么……他们就是看了看监控，好像是要确定那个女孩是不是在我们那个小区住……然后……然后就走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哎不对呀？如果真是警察办案，他们可以直接找那个女孩子呀，搞这一出算什么？是要暗中监视，难道那个女孩儿是……”方宇轩有些迷惑。

杨保安一拍大腿，大声说出了方宇轩的猜疑：“哎呀！那个女孩儿不会是犯罪嫌疑人吧？！”见周围的人被惊动，纷纷向他们这边观望，杨保安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说方老弟，你说警方是不是在监视那个女孩子呀？要是这样，那可太危险了……”

方宇轩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如果警方真的在监控那个女孩子，那肯定已经掌握了她的相关信息，不会再到你那里问的。再有，这种事情都是极度机密的，他们这么做根本不符合常规……”

“也是啊。”杨保安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孩子都挺有说道，我认为还是少招惹为妙。方老弟，虽然大哥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采访她，但大哥我在这儿真心实意地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别到时候真卷到什么事儿里去，后悔莫及呀！”

方宇轩也有些害怕，沉默半晌忽然问道：“那个杨哥，那两个警察长什么样儿啊？”

杨保安大致描述一下，方宇轩听后，隐隐觉得其中一个很可能就是他前两天跟踪“天外飞仙”时阻止他的那个人。

而从此前得到的信息看来，他们也不想让“天外飞仙”知道他们的存在。那他们想干什么？只是想在暗中保护她？还是真像杨保安和自己猜测的那样，他们是在暗中监视这个女孩儿？可是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见方宇轩一时陷入沉思，杨保安又看了看手机道：“方老弟，我还是那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啊，到此为止吧。那个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散了吧。”

杨保安说完站起身要走。

“杨哥你等一下！”方宇轩抬头看着杨保安，心中千回百转，终于不想就这么放弃，于是故作轻松地笑道，“哎呀杨哥，不要弄这么紧张好不好？自己吓自己嘛！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哪儿那么多要人命的事儿啊！还是那句话，我只要姓名住址，这真的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危险……”

杨保安摆摆手，不再听方宇轩劝说，转身就走。

“一口价，两千！”方宇轩提高嗓音道。

杨保安身形一顿，之后继续往前走。

“你那儿不有我的名片吗？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方宇轩冲着杨保安的背影道。

杨保安没回头，只是摆摆手，走出了饭店大门。

方宇轩又吃了两口，感觉索然无味，于是结账走人。回到宾馆，把这件事又前思后想了许久，决定和主任汇报一下，看看领导是什么意见。如果让他知难而退，那他正好可以就坡下驴。因为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透着一些古怪，他可不想为了这么个破工作而危及身家性命。

主任听完汇报后，也觉得有些奇怪，方宇轩见电话那边主任迟迟不说话，就试探着问：“那个主任，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咱们就放弃吧？”

“绝对不能放弃！”主任在电话里大声道：“从目前情况看，这个‘天外飞仙’身上，肯定有许多故事，如果咱们能一挖到底，那绝对是一等一的猛料！这样的素材，咱们找还找不到呢，怎么能放弃呢？”

“可危险也在那儿摆着呢！主任，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在这儿冲锋陷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能为我负责？再说了，这事难度非常大……”方宇轩想趁机谈条件。

“哎我说小方，你说这事有难度，那啥事没难度？你告诉我，啥事没有难度？要我看在家呆着没难度！哎我说你也是咱们单位的老人儿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说真的我都替你感到害臊！”主任最烦下属和他摆困难，讲条件，听着听着禁不住发起火来，没等方宇轩说完，就是一顿训斥，之后话锋一转道，“小方啊，还记得去年我写的那篇火灾报道吧？当时时间紧任务重，我面对的困难比你的要多百倍！不说别的，就说采访那十多个死者吧，我要一个一个地和他们的家属联系，一个一个地做工作，让他们接受采访，多难哪！可我就是迎难而上……”

方宇轩强忍着，听主任又讲起了他的那段辉煌历史。

那次下面一个县的购物中心发生大火，死了近十个人，各路记者纷纷前去采访。这样的采访，多半已形成了套路，就是先和当地新闻主管部门对接，统一口径，主要报导当地领导是多么重视，事件发生后采取的措施是多么及时正确有力，对存在的问题，死者的情况等方面却鲜有报导。

主任那次别出心裁，决定除常规采访内容外，深挖事故原因，全方位报导死者及家属情况。于是兵分三路，一路人马和当地的新闻部门走，一路人马采访资深专家及消防和主管等部门，再一路人马，就是采访部分重伤和死者家属。

这一路是最难的。重伤患者还好说，对那些死者家属来说，家里刚死了人，谁有闲心接受采访啊？而且时间紧迫，负责的记者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这样才能和另两部分报导组成一篇完整的，有新闻时效性的稿件。当时单位人少，谁也不愿意去，没办法，主任亲自出马，去采访那几位死者家属，硬是在一天

时间内，一个人完成了这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工作，而且对死者家属的采访极尽细致，既实事求是，又充满了浓浓的人文关怀。

这篇采访稿件一炮打响，赢得了无数好评，主任也因此一战封神。

从那以后，自视甚高的方宇轩也禁不住对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佩服归佩服，自己面对的这个采访，潜在的风险可能比预想的还要大，方宇轩不得不慎重考虑，毕竟到时如果真出了事，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方宇轩耐着性子听完，又不失时机地恭维几句，转而道：“主任，这几年我在单位的表现啥样，您也不是不知道。说实话，困难我倒不怕，您老人家已经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光辉榜样，只要拿出拼命三郎的劲头，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可是这个采访，现在看不光是困难，潜在的危险也不小，所以……”

“哎呀小方，说实话，这几年我对你的表现一直是比较满意的。这次是怎么了？怎么有点稳不住架了呢？不管这个‘天外飞仙’本身有什么事儿，哪怕是犯罪嫌疑人，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危险的。因为咱们只不过就是想弄到她的个人信息，最好能再挖掘出点儿故事，如此而已。这能有什么危险？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主任谆谆劝导。

方宇轩暗自骂了声娘，心想赶上不是你在这儿了，如果是你在这儿，可能跑得比我还快。

方宇轩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是另一番说辞：“主任哪，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那危险总是有的吧？我之前不是和您汇报过了吗？前两天我都挨一顿揍了，那人明确威胁我，让我离那个‘天外飞仙’远点儿。现在我盯着‘天外飞仙’，没准人家也正盯着我呢！我要是再有进一步行动，妨碍了人家，人家说不定使出啥招来对付我呢！哎呀，想想都害怕！再者说我这人生地不熟的，不像在咱们那一亩三分地儿，想找人帮忙都找不着……”

“好好好！我说小方，你那点儿小心眼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这样，单位特批给你八千块经费，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搞到料！”主任打断方宇轩道。

“那……那谢谢主任了！我就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闭着眼睛往前冲啦！”方宇轩达到既定目的，也就不再磨叽。

电话那边，主任却突然话锋一转道：“我说小方，我现在真是羡慕你呀，工作没几年就能摊上这么个好机会……”

方宇轩有点懵。

“小方啊，你想想看，作为一个记者，一生中能遇到多少好的采访素材和机会呀？有的人一生都不会遇到，因此一辈子籍籍无名；有的人哪怕只抓住一次，就会一战成名，一战封神！所以，我真羡慕你能遇到这样一个好的素材，这可是你成名立万儿的大好机会呀！你一定要把握住喽听见没！”主任接着道。

主任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方宇轩一时不禁豪情万丈道：“主任您放心，我一定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后的胜利！”

“对，记者嘛，就要有这股子劲头儿！小方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建议你呀，先把这个‘天外飞仙’的基本情况摸清，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抽丝剥茧，像剥洋葱一样给她一层层剥开……小方啊，从咱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天外飞仙’肯定有料。我有一种预感，只要你能把握好这次机会，采访得足够全面，挖得足够深，像我当年一样一战封神也不是没有可能！”主任说着说着又做起了战前动员。

“借您吉言，我会尽力去做的。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得到这个采访机会，还不是主任您的恩赐，在这里我谢谢您老人家啦……”方宇轩恰到好处地拍起了马屁。

“你知道就好。不瞒你说，因为派你去采访这个‘天外飞仙’，大袁和小柳都对我很不满意呢！唉，想想也是，这么劲爆的料，谁不想上啊……”

“谢谢领导栽培！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一定以领导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小方，你这么说就有点不合适了，我只是个主任，在咱们单位，那一切还不都得听社长的……”

“是是是，您听社长的，我只听您的！”

“就你小子会说话！”

“领导英明！”

两人说了心知肚明地扯了几句皮，主任又道：“小方，我看这样，如果采访顺利，咱们完全可以做一个系列报道。因此，为了勾起读者的好奇心，攒攒人气，我建议你先发回来个报导，预预热！”

方宇轩不禁佩服领导高明，但想了想有些为难道：“主任，您的这个想法真是太好啦！可是我目前连这个‘天外飞仙’的真名都不知道，手头只有一些她出去跑步或者回小区时偷拍的照片，这素材太少了点儿吧……”

“要我看足够了！”电话那边，主任高深莫测道。

“足够了……可……”方宇轩又有些不明白。

主任侃侃而谈：“你可以先浓墨重彩地写写这个‘天外飞仙’在网上火的程度嘛！然后表明这个人不愿意接受采访……不，不要这样写，就写你们已经约过，但她一直抽不出时间……总之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写，不要让读者认为咱们是强人所难，然后再把你拍的照片和了解到的信息加上，题目就叫……就叫……寻找‘天外飞仙’……对！就叫这个名字！肯定吸引人，而且让人对后续充满了期待……”

方宇轩不禁发自内心地佩服领导高明。可放下电话，方宇轩又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从理想跌落回现实。是啊，大话谁都会说，美好的前景谁都会描绘，可是真的做起来，又能有多少实现的把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