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针锋相对

那晚在酒吧和王墨等人喝了很多酒，周际却没有醉，把孙阡陌送回家后，独自一人在住处想了好久，最终决定复读，再拼一把，争取能考上一所有烹饪专业的好大学，同时在厨师培训学校学习，做到理论实践两不误，在通往精英厨师的道路上迈出坚实的一步。

因为不管是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毕竟是读了个大学，也算是给父亲一个交待。这段时间，在姥爷姥姥的开导下，周际渐渐少了对父亲的恨意，多了些理解。母亲的死，虽然与父亲有关，但根本原因还是母亲的病。而那件事，父亲也是受害者。

周际是相信姥爷姥姥的话的。退一万步说，如果父亲真如传闻中的不堪，那姥爷姥姥应该不会原谅他。而事实是，母亲去世后，姥爷姥姥对父亲一直都很好，提到他时，也没有一句仇恨或是抱怨的话。

因此，这个心结打开之后，周际决定复读。

这样决定下来后，周际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后已是第二天下午。周际简单洗漱了一下，决定先回家一趟，找一下书本和复习资料，有什么没什么，以便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再去找当年的班主任，看看能不能在高三插班。

半年前周际从大学退学后，他实际上已经成了一个社会人，再参加高考就不能以学生的身份了，只能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因此，按照常理，他只能找社会上办的补习班，而不能再回学校复读。但周际权衡利弊，觉得学校怎么也比社会上办的班好，一些老师自己熟悉不说，费用也要少很多。

同时，他也想和父亲好好谈谈，以争取父亲的支持，然后搬回家里住。姥爷姥姥年纪毕竟大了，喜欢清静的生活，他不想因为自己再让两位老人忙乱起来；再有就是家离他当年就读的高中比较近，这样他上学放学都比较方便。

走到小区旁边的广场时，周际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然后就想到了母亲，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母亲就经常在晚饭后带他到广场溜达。后来就养成了习惯。上高中后时间紧，来的次数少了，但每到周末周际没有晚自习时，两人依然会来，直到他到外地上大学。

想到这里，周际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顿了顿，然后沿着和母亲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径，慢慢地走了下去……

上午的广场不像傍晚热闹，但人也不少，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年人，三三两两地聚在凉亭里聊天打牌，也有唱歌的，弹奏乐器的，在器械上锻炼身体的……走着走着，恍然间，周际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在母亲身前身后欢快地跑着，欢叫着，手里拿着玩具，或者棉花糖什么的，而母亲，是那么年轻漂亮……

这个广场，留下了太多周际和母亲在一起时的回忆。如今物是人非，母亲再也无法陪他了，不知不觉间，周际的眼泪流了下来。

在广场呆到快中午，周际的情绪才平静下来，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又看了看时间，急忙向小区走去。他本来是想中午和父亲好好谈谈的，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忽然不想见父亲了，只想趁着中午父亲回来前，拿上复习资料走人。

打开家门，周际发现鞋柜里除了父亲的鞋子，还摆放着几双女人的鞋子。再仔细看时，发现客厅和父母的卧室里都摆放着父亲和陆离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幸福而甜蜜。

周际急忙来到自己屋，谢天谢地，他屋里摆放着的一家三口的照片还健在。

周际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家里，母亲已经成为了过去时，只留存在他的房间一隅。而那个叫陆离的女人，已经取代母亲，成为了这所房子的女主人。

周际忽然没来由地感到无比愤怒。正是在这所房子里，他出生，成长，和母亲相依相伴整整十八年。这间屋子里，记录了他和母亲太多的欢笑和往事。而现在，父亲竟然都没有最后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就和这个叫陆离的女人领了结婚证，拍了婚纱照，并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原来父亲和母亲结婚照的位置上。

现在在这个家里，他已经成了外人。而父亲，根本就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既然这样，自己为何还要为父亲着想，还要考什么体面的大学，干脆去厨师班直接学厨师好了！

想到这里，冲动之下周际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周西城见到儿子来电，有些惊喜，接通后没等儿子说话，急忙说道：“小际，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和你商量一下你复读的事，再有就是我和你陆姨的事，没想到你先打来了……那这样，你今天晚上回家，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我现在就在家里。”周际冷冷地打断父亲，“不过，看样子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

周西城急忙解释：“小际，我知道你对陆离有看法，也反对我和她在一起，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想通的。再者我和你陆

姨已经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再不领结婚证的话，难免会遭人非议，我不想她再受到伤害……”

“那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吗？！”周际愤怒地叫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还商量什么？！”

“小际，你别冲动，你听我说，我这边正在上课，没时间和你长谈。这样，晚上你回家一趟，咱俩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周际再次打断父亲，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回家，本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复读的事，但现在看来不必了。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以后有什么想法，再不会和你说；我以后怎么样，也再不用你管！”

周际说完粗暴地挂断电话。那边周西城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又愤怒又无可奈何，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呆呆地站在教室门口，浑忘了自己正在上课。

那晚孙阡陌回到家后，被先她一步回家的父亲逮个正着，看着喝得晕晕乎乎的女儿，孙富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好啊，小小年纪，还是个女孩子，竟然学会了喝酒，还醉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我年纪小？我年纪才不小呢，我已经十九岁了！”孙阡陌有酒壮胆，顶撞起父亲来，“再说了，我喝酒怎么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这个自由，你管不着！”

“还反了你了！”孙富愤怒地扬起手臂，作势欲打。

孙阡陌不退反进，扬起脸挑衅似地直视着父亲：“想打我？你打啊！我知道，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李淑芬被惊醒，迷迷糊糊地从卧室里出来，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急忙上前把女儿拉到一边，回头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们俩不睡觉，在这吵什么呢？”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都让你惯成啥样了？现在居然敢跟我顶嘴了，咳……咳咳……气死我了！”孙富太过激动，一口气没喘好，大声咳嗽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咋能和你爸顶嘴呢？快跟你爸道歉……”李淑芬边说边推搡一下女儿，忽然惊叫道，“阡陌，你喝酒了？！哎呀，这么大酒味，得喝多少酒啊？你这孩子，你……你怎么还喝上酒了呢？”

“妈，喝多酒的感觉真好，”孙阡陌上前抱住母亲，有点语无伦次，“真的，妈，酒喝多了不仅感觉好，胆子还变大了。所以……妈，我劝你没事也喝点酒，省得我爸他老欺负你……”

孙富气得又举起了手臂。

李淑芬爱惜地把女儿搂在怀里，回头瞪了丈夫一眼，嗔怒道：“你这孩子，真是喝多了，在这瞎说什么呢？好了好了，乖女儿，听妈的话，咱们洗洗睡了……”

孙富气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妈，我不想睡觉，我想和你聊聊天。妈，你知道吗？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孙阡陌伏在母亲怀里喋喋不休，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妈，我就是觉得委屈，心里难受，我……”

“乖女儿，你有什么委屈，就和妈说，妈今晚就搂着你睡……”李淑芬不停地轻拍着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慰，不知不觉间也流下泪来。

孙富看着妻女，表情黯然，长叹一声走进卧室。

李淑芬伺候女儿睡着后，回到卧室。孙富也没睡着，正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李淑芬看着丈夫，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鼓起勇气道：“我说老孙，要不也送阡陌出国吧？”

“你说啥？这个家啥时候轮到你做主了？”孙富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边说边瞪着妻子，“你刚才也不是没看见，这孩子，现在就敢跟我对着干了，将来还说不定咋样呢！送她出国，休想！”

李淑芬受惯了丈夫的气，不敢再坚持，流着泪道：“我就是怕咱闺女解不开心里面的这个结儿，毕竟当初咱们是答应送她出国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你也不是不知道，情况变了嘛！”孙富有些不耐烦。

李淑芬看了一眼卧室门，小声道：“那个女人只是来看看，并没说要把女儿带走啊，而且……而且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她也没有再来。我想啊，她也肯定是有家室的人了，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看女儿在咱们这儿生活得挺好的，就放心了，以后也应该不会和女儿相认。退一万步说，这件事是她的隐私，如果捅出去，肯定会影响到她现在的生活，所以……”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孙富打断妻子，“可是毕竟血浓于水，人家是亲生母女，在她们面前，咱俩咋说都是外人。现在那家人没事还好，一旦有什么事，想要和咱女儿相认，甚至把女儿领走，咱们也只能受着……”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李淑芬坚持，“不过咱阡陌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我相信无论将来怎么样，她都不会忘记咱们的养育之恩的。再说了，这都十九年了，我始终是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的……”

“你

这不是废话嘛！我就没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你凭良心说，从小到大，她吃的穿的用的，哪样比咱儿子差了？要不是那个女人来找，我不是一样会送她出国吗？”孙富理直气壮，既而又唠叨起来，“你要知道，送她出去四年，怎么着也得百八十万。以前生意好还行，这钱咱们拿着不费劲，但是现在生意不好做了，尤其是建材这行……”

“我虽然不管钱，也不知道咱家到底有多少钱，但是这百八十万的，咱们总拿得起吧？”

“拿是拿得起，就是感觉费劲了。”孙富叹口气，“你一个女人家，天天呆在家里，不知道我在外面打拼有多难。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要是没有那个女人出现，再怎么难，怎么费劲，我也会送阡陌出国，但现在那个女人毕竟来过了，我这心里……怎么说呢，就没底了。你说，你心里有底吗？”

“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怎么说呢？我就是……就是觉得太委屈孩子了，尤其看着她哭，我这心里……也挺难受的……”李淑芬说着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唉，行了行了，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啊？阡陌虽然是个好孩子，但怎么说呢？毕竟是外人，我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将来打了水漂……”

李淑芬仍有些不甘心，试图再次为女儿争取：“老孙，你再……”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孙富瞪了妻子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咱们可以让她复读，或者多花点钱上三本院校。咱们做的这些，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吧？这件事就这样了，睡觉！”

孙富说完熄了灯，重重地躺在床上。李淑芬转过身，背对着丈夫，默默流泪。

门外，孙政达悄悄溜回自己的卧室，内心波涛汹涌。

刚才父亲和姐姐争吵的时候，孙政达就醒了，本想出来相劝，但考虑到还是因为留学的事，而他的身份敏感而尴尬，几乎等同于“罪魁祸首”，因此想了想还是装睡，没有出来。等外面平静之后，孙政达出来上厕所，经过父母卧室门外时，意外听到父母在谈论姐姐的事，出于好奇，便躲在门外偷听，没想到让他听到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来。

躺到床上，孙政达的心还剧烈地跳个不停。姐姐居然是爸妈抱养的！孙政达一时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等他慢慢冷静下来，又觉得姐姐分外可怜，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第二天中午，孙富和员工吃完饭，正要在办公室休息一下，孙政达忽然找到店里来。孙富有些惊讶，问道：“你不在家里好好午睡，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孙政达和大多数高中学生一样，都有午睡的习惯，毕竟学业太繁重了，中午不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和晚上精力就不够用。孙政达家离学校比较近，因此每天中午孙政达自己骑自行车回家，而孙母早就准备好了饭菜，孙政达进屋就吃饭，然后定好闹钟，好好睡一觉。

“爸，有件事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孙政达鼓起勇气说。

孙富的建材商店分三层，一二楼是陶瓷，三楼是洁具和他的办公室。孙富见儿子一本正经的样子，便不再坐着，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把门关上，想了想又坐回椅子上，然后看着儿子问道：“说吧，你要和我谈什么？”

“爸，我不想现在就出国，我想高中毕业后再出去。”

“你说什么？现在不想出国？”孙富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儿子面前，“儿子，现在出国，为的是能让你将来顺利上一个好大学。当初也是征求过你意见的，你当时也同意了，现在这出国手续基本上都办完了，你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为什么？”

感受到父亲气场的强大，孙政达低下头，嗫嚅着说：“也不为什么……就是……就是不想出去这么早，想在家里再呆一年……”

孙富做生意多年，也算是个人精，知道儿子明显是在撒谎，但自己一时也分析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便一边绕着儿子踱步一边分析。

走了几圈，孙政达有些受不了，苦着脸道：“爸，您能别老绕着我转圈吗？都要把我转懵了。”

“你当初同意出国，现在又反悔了，出尔反尔，你真把我弄懵了！”孙富看着儿子，没好气地说。

“也不是反悔，不就是晚一年吗？”

“那为什么啊？你也知道，你现在出去，将来能申请到一个好大学的机会比较多，而高三毕业后再出去，就……”

“我知道我知道，”孙政达打断父亲，“可我现在就是不想出去。”

“理由？”

“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想再在家里呆一年，好好陪陪您和我妈。说真的，这几天我一想起来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我还挺舍不得您和我妈……还有我姐的……”

“别在这儿跟我装蒜，说真实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