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动物世界

孙政达见实在瞒不过父亲，只得说实话：“爸，其实昨天晚上您和我姐姐吵架的时候，我根本没睡着，一直在屋里听着呢，但是我又没有勇气出去。因为姐姐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有我的原因。”

“和你有什么原因？都是她自找的！”孙富不以为然。

“我记得当初您是答应把我俩都送出国的，现在您只送我，不管姐姐了，她能没有想法吗？”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这不情况变了嘛！你们一天到晚就是学习，不知道外面的事，哪晓得我做生意有多难。尤其是这两年，随着国家对房地产市场调控力度不断加大，房子卖的少了，装修的就少了，这陶瓷生意也就越来越不好做了。说实话，要不是以前有些积蓄，现在送你一个人出去我都感觉有些吃力，哪还有能力再送你姐姐出去呀！”孙富一边说一边观察儿子的表情，“再说了，我又没有不管你姐姐，当初她要复读，还是多花点钱上三本，我不都同意了吗？是她自己不愿意啊……”

“要是您真感觉到困难，那我也不出国了，在国内上一个大学也挺好的。”

“胡闹！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呢？！”孙富怒道，“说实话，送你出国，能学到多少东西倒在其次，主要是让你开开眼界，这对你将来的发展非常重要。你想想，一个放羊的人，他整天看到的就是一群羊，他的思想里也只有这一群羊，你说，他还能有啥出息……”

“那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同意出国留学，但是等高三毕业再去。”孙政达打断父亲。

孙富更加生气：“为什么呀？既然早晚都要出去，为什么不早出去呢？这道理我都跟你说好几遍了，你又不傻不苶，怎么就一定要坚持高三毕业再出去呢？”

“为了我姐姐！”孙政达脖子一梗，不等父亲说话，径自说道，“您当初是答应送我俩都出国的，现在不管什么原因，您只送我出国，不送我姐姐，她本身就已经很有想法了，现在您又要提前一年，这不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吗？”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当初我决定提前送你出国，你为什么就答应了呢？你难道不会想到你姐姐的感受吗？所以，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实理由！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孙富看着儿子，像一只老狐狸看一只小狐狸。

孙政达一时无语。

孙富忽然惊叫一声：“难道……难道你是谈恋爱了，你女朋友不让你……”

“这都哪跟哪啊？您就别在这儿瞎猜了！”孙政达红着脸打断父亲，“我跟您说实话，我这样做，真是为了我姐姐。我晚出国一年，就是为了能让她心里平衡一些……”

“还在这儿跟我说聊斋呢是不？”孙富扬起手臂，作势欲打。

“我听到你和我妈昨晚说话了！”孙政达无奈投降。

孙富有些惊讶地看了儿子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孙政达看着父亲，动情道：“爸，其实您决定提前一年送我出国的时候，我虽然感觉到有些对不住姐姐……但怎么说呢？也许人都有私心吧？为了我自己的前途，我还是答应了。因为我想着，她毕竟是我亲姐姐，您的亲女儿，就算她现在对您有想法，甚至怨恨您，但毕竟血浓于水，将来她一定会原谅您的。而且我想着，等我将来混好了，我一定会帮她的。但是……但是自从昨晚我无意中听到她不是我亲姐姐的时候，我的想法就变了，我……”

“这有什么不同吗？”孙富站起身，走到孙政达面前，“儿子，你想想，你现在出去，将来混好了一样可以帮你姐姐呀？至于她恨不恨我，我倒无所谓，毕竟是我把她养大的。再者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生恩和养育恩一样大吗？”

“如果昨晚我没听到您和我妈说的话，那我不会改变主意，可是我已经听到了，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我现在就觉得特别对不住姐姐，觉得她特别可怜。你说她父母当初就不要她了，现在……现在咱们又……你说姐姐她要是知道了真相，那得受到多大的打击呀！所以我就想晚一年走，让她心里多少能平衡一些，也让我心里的负疚感少一些。”

“儿子，你能这样想，说明你是一个善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听你这样说，爸爸很欣慰。但是，”孙富爱怜地拍拍儿子的肩，目光看向窗外，“儿子，你记住，这世界是残酷的。这点你现在可能体会不到，以后会逐渐认清的。对了，你以前不是喜欢看动物世界吗？当食物缺少的时候，不论是天上的飞禽，还是地上的走兽，母亲们都会把有限的食物喂给强壮的幼崽，而任由瘦弱的死去，这样才能保证强壮的那只能够活下来。不然的话，如果平均分配食物，那些幼崽

都会因吃不饱而最终死掉……”

“但我们是人啊，怎么能和动物比呢？”

“人有时候也一样。”孙富看了儿子一眼，“以前孩子多而条件又不好的家庭，往往为了供一个大学生，而牺牲另几个孩子的利益。具体点说就是重点培养一个学习好的，其他几个孩子放弃学业，早早出去打工挣钱，举全家之力供这个学习好的孩子上高中，读大学……”

孙政达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但从感情上，他还是觉得对姐姐太不公平，可他又无力反驳，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罪人。

“好啦，这件事就此打住，还是按原计划办。儿子，你要是感觉愧对你姐姐，那你就出去好好学习，混出个样子来，这样将来你才能更好地帮你姐姐。好啦，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去上学吧，不然该迟到了。”孙富边看墙上的挂钟边说。

孙政达也看了一眼钟，神情一慌，急忙和父亲告别。

“你慢点，路上注意安全！”孙富对着儿子的背影大声喊。

下班前，杜逆来到经理室，见到徐经理，直接说明来意：“徐经理，谢谢这一年多来你对我的关照，我决定辞职了。”

“还叫什么徐经理呀，叫我徐哥！”徐新略微感觉有些惊讶，但也在预料之中，“我就知道我这池水浅，养不了你这条大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去盛世集团？”

杜逆点点头：“王墨……噢，我现在应该叫他小王总，去他们集团在郊区的培训中心做总经理了。他那边事情很多，需要人手，和我谈了两次，我不好拒绝，就决定去他那里了。”

“这是个好机会！有小王总罩着，哥哥我祝你一路高升，前程似锦！”徐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杜逆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你老哥哟！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饯行。”

“谢谢徐哥好意，我看这就不必了吧。”杜逆有些反感徐新的市侩，“其实我昨天晚上就决定去盛世集团了，所以，今天是我在这工作的最后一天。”

“昨天就决定了？那你今天还来上什么班儿？”徐新有些不解。

杜逆笑了笑道：“昨天一想到要离开，忽然感觉还挺舍不得这份工作的，于是就想着今天再好好上一天班……徐哥，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点贱？”

“哪有哪有！”徐新由衷道，“其实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你不是久居人下之人。比如你工作很认真，也很有方法，你负责的片区，和别的公司竞争非常激烈，前几个负责人都没能做好，你一接手，很短的时间就打开了局面……再有，你平时喜欢看书，不像很多年轻人喜欢玩手机……对了，你给人感觉最与众不同的，就是你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在一群快递员中非常显眼，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鹤立鸡群！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所以哥哥有理由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在盛世那边就会打开局面，再加上你和小王总的关系，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啊！”

“徐哥，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杜逆笑了笑，“其实我现在正头疼呢。”

“哦？”徐新不解。

杜逆正色道：“小王总父亲的想法，是把集团位于南郊的培训中心打造成一个集培训、会议、休闲度假等为一体的多功能中心，而不单单只是公司内部的培训功能。这就需要扩土开疆。据说那附近的农民很难对付，前两任总经理都栽在了上面。现在我去小王总那，就是负责和当地农民谈土地和山地租赁的事。不瞒你说，我现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是这样啊……哎对了，我老家就在南郊，你看看你要租赁的地方涉及到哪个村，没准儿我还能帮上忙呢！”徐经理兴奋地说。

“真的啊！”杜逆也非常兴奋，“别的村都搞定了，就差一个叫做城南村的地方，据说那儿的农民在村干部的煽动下，漫天要价，很难对付啊……”

“这件事我或许能帮你摆平，”徐新看着杜逆，很有把握的样子，“因为我老家就是城南村的，虽然我爸不是村干部，但在村里也很有威信。当然，难度肯定有，但只要你们拿出诚意，我这边应该没问题……”

“那敢情好了！我一会就和小王总汇报。不过，”杜逆话锋一转，“虽然我们最理想的租赁地在城南村，但如果那边实在有困难，拿不下来，我们还有另一套方案，就是租和城南村相邻的山头村。虽然位置偏了点，但和我们目前的培训中心也是相连的……”

培训中心背靠城南村和山头村，就地理位置和既有资源来看，租城南村的部分土地和山地是最佳选择，而山头村就差些。其实王墨早已决定，非城南村不租，而杜逆知道徐新是个势利又贪得无厌的人，便故意放出烟雾弹，

让他不要有非分之想，同时心里暗暗高兴。因为在利益驱使下，徐新肯定会尽全力帮忙，而堡垒最容易在内部被攻破。如果徐新没有撒谎，那由他父亲出面，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打开局面。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忽然徐新有些怪异地看着杜逆，连连说：“哎，不对，不对呀！我说杜逆，你这刚从我这辞职，还没到小王总那上班，怎么对那边的事这么熟悉啊？难不成你早就……”

“徐哥，你别误会。小王总以前找过我两次，让我去他那里，顺便和我说了说中心的发展规划和遇到的问题，虽然当时我没最后决定要去，但这些事情我顺便在心里记下了。因此……”

“好啊，看来你小子早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啦！”

“哪有啊，我就是想尽快进入角色，多帮小王总做些事。”

“行，哥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可塑之材，加以时日，必定飞黄腾达，到时候可别忘了你老哥哥哟！”

“徐哥说笑了，以后很多事情还要仰仗徐哥您哪！”

“哪里哪里，为了兄弟，你徐哥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送走杜逆，徐新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拨通了弟弟徐闻的电话。

其实早在一年多前，徐新就从父亲徐大志那听到盛世集团要租赁城南村部分土地和山地的事情。因为这里有天然温泉，而且地势植被奇佳，只要稍加改造，就会形成一个以温泉为特色的旅游休闲中心。传闻不只有一家公司要来此地做旅游开发，风头最盛的就是盛世集团。现在徐新从杜逆这儿证实到了这一点。

徐新知道，和村里谈土地租赁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且不说村里的几个干部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有别的公司要来租赁的传闻，村里便坐地起价，如果不想办法摆平村长等人，那基本上没戏。

而徐大志有这个能力。且不说徐姓是城南村第一大姓，人口占整个村子的百分之七十以上，现任村主任徐猛就是徐大志的亲侄子，当年为把徐猛推上村主任宝座，在竞选时，徐大志出面，没少帮他拉票。

再有一点，明眼人都知道，徐猛等人迟迟不愿和盛世集团培训中心的前几任经理签租赁合同，就是想利用手中的权利多捞点好处，但是又没有中间人，他们不敢收受盛世方面的贿赂，但又心有不甘，事情便一拖再拖。

现在好了，有他和父亲做中间人，再通过杜逆，完全可以把徐猛等人摆平，又不至于有风险。这样，想租赁土地的租赁到了土地，想得钱的得到了钱财，可以说结果是皆大欢喜。

而盛世集团一旦租赁下这些土地，必定会大规模开发，到时候肯定会需要大批人手。在具体谈条件的时候，徐新打算让弟弟徐闻牵头，把村里在家的劳动力都组织起来，参与盛世集团的开发工作。这样，到时候不仅小王总会感谢他们徐家，城南村的村民们也会对他们徐家高看一眼。

更重要的是，徐闻都二十七八了，整天还没个正形，中专毕业后工作换了无数个，就没有他能看上眼的。这不，前两天又辞职了，父亲正逼着他给弟弟找份工作，听到杜逆的话，徐新感觉这真是天赐良机。

送走杜逆后，徐新马上给父亲打电话，把情况说了一下，徐大志思忖片刻道：“照你说来，这是一件对咱们家有利的好事。只是那个徐猛，现在有点装大了，见我也不像以前一口一个叔地叫着，带搭不理的，还得我上赶着跟他说话……我看他就烦！”

“哎呀爸，人都这样，官升脾气长嘛！这很正常，您就忍忍吧。您想啊，要是这事儿办成了，咱们家在村里的地位那可就非比寻常了，更主要的是小闻有了工作，对象也好找……”徐闻劝父亲。

“你能保证他们给小闻安排工作吗？别到时候卸磨杀驴，咱们白忙活。这些做生意的人哪，话没个准儿，用到你时恨不得拿你当亲爹，一顿忽悠，啥条件都答应你，等目的达到了，转眼就成大爷了，不说别人，就说那个徐猛，当年低声下气地求我帮他拉票，就差给我跪下了，现在倒好……”徐大志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徐猛身上，看来他对徐猛是真有看法。

徐新边听边摇头，见父亲说起来没完没了，忍不住打断父亲道：“不会的爸，您就放心吧！只要咱们能帮盛世集团把地租成，他们肯定会给小闻安排工作。你想啊，到时候他就是功臣了，没准儿还能得到提拔重用……”

“唉，那我就舍出这张老脸，试试吧！你弟弟呀，太不让人省心，都快三十的人了，没工作没对象，让我在村里都抬不起头。小新哪，回头你好好说说他，这回事儿要是办成了，让他好好珍惜这份工作，别再干几天就又……”徐大志又磨叽起来。

电话这边，徐新只得苦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