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对,不对呀!”孙富忽然放下酒杯,表情狡黠地看着女儿道,“我说闺女,你告诉爸,你怎么忽然就想通了呢?这里面……没什么阴谋诡计吧……”
“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通了。”孙阡陌淡淡道。这的确是她的心里话。其实有些事情,就像你长久地盯着眼前的一堵墙,感觉出路被堵死了。可当你突然回头,或者左顾右盼一下,就会忽然发现,原来出路有很多。
“那就好那就好。”孙富点点头,但表情仍然不是很相信。
孙阡陌见状,索性说个明白:“其实对你们不让我出国,我刚开始的确是有想法的。但怎么说呢?后来我仔细想想,发现其实我也并不太想出国,只不过因为你们以前答应了,我才把出国看成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这也怪我。”孙富难得在女儿面前低头。
孙阡陌看了父亲一眼道:“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我真正喜欢,也感兴趣的,就是警察这个职业。将来我就当警察了。”
“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其它原因?”孙富仍有些不相信。
“真就这么简单。”孙阡陌觉得父亲有些好笑,“其实有些事情,就像灵感一样,想开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要说还有什么其它原因……爸,你还别说,真有,而且与你有关!”
孙富放下酒杯,撇撇嘴道:“我就说嘛!你这丫头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细着呢,鬼精鬼精的!说吧,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哪有什么条件啊?我就是不放心我妈。”孙阡陌正色答。
“你妈这好好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孙富有些奇怪。
李淑芬也道:“是啊闺女,妈这没病没灾的,你担心什么呀?”
“爸,我说了您可别不高兴。”孙阡陌有些忐忑地看着父亲。
孙富神情紧张,但仍挤出一丝笑容,装作轻松的样子道:“你说吧,爸肯定不会生气。”
“那我就说了噢,”孙阡陌终于鼓足勇气道,“就是你以后不许打我妈!”
“你说啥?你……”孙富脸上有点挂不住,站起来要发火。
李淑芬急忙打圆场:“闺女,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咱们既然是一家人,那你们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也是我弟弟的事!”孙阡陌不甘示弱地大声道。
“你弟弟?怎么又牵扯到你弟弟了?闺女你快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淑芬有点急。
“是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富也急道。
孙阡陌看了父亲一眼道:“我弟弟走前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我好好劝劝您,以后对我妈好点,不要动不动就连打带骂的。不然他在那边也不放心。”
“这个小兔崽子,把他自己学习的事弄好得了,一天净瞎操没用的心!”孙富有些挂不住面子,也有些意外,面带愠色道。
“这也是我的想法。以后我就在家里监督您,您要是不听我们的话,还打我妈,我就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弟弟,让他在那边着急!”孙阡陌恶作剧似地看着父亲,眼神里藏着挑衅。
“反了反了!你们两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东西!哎呀,气死我了……”孙富一听就明白这是两个孩子早就商量好了的,今天借这个时机向自己发难了,本欲发火,但想想自己平时对老婆态度也的确不好,心里就有些发虚,但如果就这么焉退了,又显现不出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于是借着酒劲,装模作样地发了一通火,又瞪着妻子道,“看看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好儿子,都是白眼狼,没一个向着我的……你说,是不是你背后使的坏?!”孙富说完作势欲打。
孙阡陌站起身怒道:“你住手!不许你打我妈,这不仅是我弟弟的意思,也是我复读的唯一一个条件。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复读了,天天在家里气你!不信你就试试看!”
“哎呀好啦好啦!闺女,你爸他就是脾气不好,平时对我也挺好的……”李淑芬又打圆场。
孙阡陌看了母亲一眼,满眼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妈,你这些年就是逆来顺受惯了,不知道维护自己的权益。你也别害怕,以后我爸要是再打你,不仅我书不念了,我还要和你一起去告他家庭暴力!”
“哎你个臭丫头,这些年我算白疼你了!”孙富一听,还真有点生气了,转头瞪女儿一眼道,“怎么着?还要告我?你真是翅膀硬了,还跟我讲条件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爱复读不复读,你将来过得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唉,白瞎了这些年我对你……”
孙富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气势突然矮了下来,觉得委屈伤心得不行,眼圈也红了,差点掉下泪来。
孙阡陌还想辩解,李淑芬见状使个眼色道:“闺女,你爸他有点喝多
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孙阡陌看着面色潮红,一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岁的父亲,叹了口气,起身回自己房间。
李淑芬使劲扶起丈夫走向卧室。
孙富一边挣扎一边含糊不清道:“什么我就喝多了?我没多!你个臭婆娘,赶紧放开我,不然看我不打你……”
李淑芬见怪不怪,像往常一样服侍好丈夫睡下。孙阡陌在门缝里看到这一切,无奈摇摇头。
自姥姥去世后,周际除了晚上去酒吧工作,白天基本呆在家里陪姥爷。眼看着又一年新学期开学,而周际一点回学校复读的迹象都没有,周西城不禁十分着急,但自己又和儿子说不上话,只得转而求岳父。钱远山虽然也着急,但他特别疼爱周际这唯一的外孙。虽然他对周际的选择也不赞同,但一想到去世的女儿,也就放下自己的成见,只希望周际能按自己的意愿快乐地生活,因此也就没深说。
周际明白姥爷内心的矛盾和想法,对姥爷能理解自己,尊重自己的选择充满了感激。相比之下,对父亲就越发愤恨起来。
这天下午,周际陪姥爷在客厅里下棋,祖孙两人鏖战正酣,忽然有人来访,钱远山打开门一看,却是沈泽明夫妇。钱远山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将沈泽明夫妇热情地让到屋里后,就借口找老朋友切磋书法,躲出门去了。
周际给沈泽明夫妇泡了茶,有些拘谨地坐在沈泽明夫妇对面的沙发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泽明喝了口茶,笑了笑道:“小际呀,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猜到我和你婶来的目的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小际,抛开你爸不谈,沈叔叔还是希望你能读个大学。我查过资料,有烹饪专业的大学也挺多,你完全可以复读,然后考取其中的一个。这样你将来不仅有实践经验,也有理论基础,对个人职业生涯的发展很有好处……”
周际安静地听沈泽明说完,也笑笑道:“谢谢沈叔叔和杨婶婶这么关心我,大老远的跑来劝我。其实我的想法和沈叔叔一样,也想考个有烹饪专业的大学,在学习的同时参加职业学校的培训,或者到饭店打工,以增加实践经验……”
“既然你有这个打算,那为什么不和你爸说明白呢?省得他一天到晚老担心你的事……”沈泽明一边查看周际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劝说。
周际低下头不吱声。
沈泽明看妻子一眼,杨静马上就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开口道:“小际呀,婶知道你对你爸有看法。但这事怎么说呢?不管怎么样,他从心底里还是关心你,爱护你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认识到。再有,小际,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你们虽是父子,但将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你可不能因为他的原因对自己的前途不负责任,那将来你肯定会后悔的呀……”
“杨婶,其实我也能想明白这一点,前些日子我已经准备去复读了,但后来又发生一些事,还有这次我姥姥去世……他的一些做法,我实在接受不了,因此我就不想按照他的意愿去做……”周际辩解道。
沈泽明看了看周际道:“小际,这究竟是你的意愿还是你爸的意愿?如果你俩的意愿相同,那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你大可不必因为你爸爸,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啊?”
“其实考个有烹饪专业的大学,也是当初我和我爸谈判的结果。您知道,他一直对厨师这个职业是有看法的,而我又一直坚持,所以我们各自让了一步。其实按照我的想法,直接去职业学校学习就可以了,毕竟实践经验还是第一位的……”周际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小际呀,从长远看,我认为你还是应该读个有烹饪专业的大学。怎么说呢?大学经历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尤其是一所好大学。这不仅仅体现在知识层面,一些理念呀,精神呀,在学习期间养成的良好习惯呀等等,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受益终身的。所以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慎重做出决定。”沈泽明说完,看了妻子一眼。
杨静会意,柔声道:“小际,你也知道咱们两家的关系。所以,这次虽然是你父亲托我们找你谈谈,但我和你沈叔叔决不想敷衍了事走过场,而是想掏心掏肝地和你说说心里话。但是你放心,我们决不会把你爸爸和我们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对我们而言,只是就事论事,既不会被你爸的意见所左右,也不会因为考虑你的感受而有所顾忌,我们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至于最后怎么决定,还是要看你自己。”
“谢谢杨婶,还有沈叔叔,我会认真考虑你们的建议的。”周际真诚道谢。
“小际呀,你还年轻,可能现在还体会不到一位父亲对子女的殷切希望,还有那种爱护和关心。他有时候可能不被理解,甚至让人憎恨,但他肯定会为他的子女作长远打算,甚至不惜牺牲
自己的一切……所以小际,你要理解你爸爸,多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沈泽明情真意切道。
杨静看了眼丈夫,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发出如此感慨。沈泽明言罢,自嘲地笑笑道:“呵呵,岁数大了,有些多愁善感了。小际,不要笑话你沈叔叔哟……”
“怎么会……”周际窘迫地笑笑。
沈泽明收起笑容,正色道:“对了,昨天小洁和我视频,还提起你了呢!小际呀,你和小洁是父一辈子一辈,这种情谊很难得呀!你们以后要多联系,不要因为离得远了就变得生疏了……”
“这您放心,我一直是把小洁当亲妹妹看的。”周际真诚道,随即叹了口气,“唉,哪怕我有小洁三分之一聪明,也不会在高考上这么头疼了。沈叔,不怕您笑话,有时我也想像您和我爸一样,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一番成就,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但我自知资质愚钝……”
“小际呀,人和人不一样,自己喜欢和适合的,就是最好的。其实仔细想想,做一名厨师也挺好的,只要手艺好,将来也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沈泽明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道,“说心里话小际,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那些普通人家的,虽然生活平淡了些,但是安稳踏实,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不像我和你爸,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就,但也为此付出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沈泽明夫妇告辞。下楼时,杨静忍不住问道:“我说老沈,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发这么多感慨呢?还有,你虽然是个副厅级官员,但你不是平常人吗?你的生活不安稳踏实吗?我怎么感觉你刚才有些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哪有哪有,我就是感觉这段时间工作太累了,因此才有感而发。其实你也心知肚明,咱们的生活能和平常百姓一样吗?根本不一样。这里面的一些东西实在让人……唉,算了算了,不说了,待会儿还有一个会,烦!”沈泽明情绪有些低落。
杨静安慰丈夫道:“老沈,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当年你是省里最年轻的副厅,前途一片光明,但十来年过去了,你还在原地踏步。我知道你有牢骚。这也很正常。但是老沈,你也知道,我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这些年来我从来就没在意你官大官小,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况且,这官得做到多大才算大呀……”
“唉,你不在官场,不知道其中滋味……”沈泽明叹道。
杨静有些担心地看着丈夫,叹了口气,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哎,你说小洁和周际小的时候,咱们总开玩笑,也曾想过他们将来能组成家庭也挺好。后来这两个孩子差距越来越大,咱们也就不这么想了……现在想想,将来如果他们能在一起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半晌,沈泽明忽然没来由地说。
杨静马上反驳:“哎老沈你胡说什么呢?他们两个?怎么可能!虽然小际这孩子憨厚、踏实,将来也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但怎么说呢?按现在的情形看,他和小洁将来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注定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你说,他们怎么可能?再说我想小洁也不会同意……”
“我看重周际的,就是像你刚才说的,他憨厚踏实,将来能成为一个好丈夫。他虽然不出类拔萃,但却能给小洁带来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幸福感。我想这是比什么名利都重要的。”沈泽明辩解道,“再说小洁,这孩子虽然资质好,智商情商双高,但这样的孩子,有时抗挫折能力就会差一些……也不是差……怎么说呢?就是因为他们太聪明了,遇到挫折或一些不如意的事情时,他们有时就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正确面对,想办法通过正常渠道解决,而往往会耍小聪明,自以为是地剑走偏锋……这是我最担心的……”
杨静想了想道:“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但这两个孩子将来的差距肯定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小洁能看上周际吗?再说了,你也甘心咱闺女将来嫁给周际?”
“你还别说,我真是不甘心。唉,这就是矛盾所在。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呀,所以说做人呐,有时候还真不能太贪心!”沈泽明自嘲地笑笑道。
杨静看着丈夫道:“你能这样想就好。其实老沈,这段时间我挺担心你的,就怕你看不开仕途上的事……”
“你瞎说什么哪!我有什么让你好担心的?”沈泽明沉下脸来打断妻子。
杨静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两人来到楼下,司机见状,急忙把车开过来,沈泽明让妻子打车回家,自己直接去市里开会去了。
送走沈泽明夫妇,周际正要给姥爷打电话,忽然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沈至洁发来的微信。一看时间,正是自己和姥爷下棋的时候。可能因为自己当时过于投入,没有听到提示音。